前天接到一位朋友的微信,说是我的一位老同学要走了我的电话号码,大概是要给我打电话。于是,在欣欣然的期待中等着电话铃声的响起,从日暮到清晨,从清晨等到日暮,连去卫生间都要带着电话,施工现场更是匆匆来去,生怕错过我那老旧电话的羞涩铃声,那情景仿佛是在等着久去欲归的情人,忐忑,又无比热切。
电话终是响了,然入耳的第一声就将我的渴望击碎。这不是我要听的那个安静温柔的声音,这个声音属于我那在土里挣扎了大半生的嫂子和姐姐,粗俗而高亢,透着对生命的热爱,又透着与世隔绝似的想当然,让人想远离,又让人心疼。
于是,谈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平等地热烈,我无法响应她的热情,这让我对自己很恼火。为什么不能顺应她的话语呢,可是顺应她的话语意味着我就要说假话,而说假话是我一向不擅长的,非得要说假话的时候我宁愿以沉默代替,但现在,终还没有到沉默的地步。
好吧,我们谈一谈最现实的事吧,她的话便更密集了,和警察查户口一样仔细,从家庭到工作,从孩子到收入。一边认真想着如何即能满足她的关心又能保护自己的隐私,一边想着自己在这样的关心下正一件件脱着衣服,恐惧便从心底冒了出来。
那个穿着水粉色上衣的小姑娘,那个有着清脆歌喉的小姑娘,那个回眸便是春风拂面的小姑娘,那个摆一摆腰肢就如新柳的小姑娘,你到底经历了什么?三十年的分别,我关注了你的前十年,那时你是乡里的播音员,每天,政府院里都会响起你百灵般的声音,你结了婚,婆家家境不错,爱人也在政府上班,你们有了儿子,你过着我需要再奋斗很多年才能有的安稳生活。而这十年,我有七年在学校里和书本较劲,未来对我来说,美好而遥远。而后,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苦苦打拼,为着生活咬紧牙根,为了梦想坚守微渺的执着,直到今天,成就你所不理解的一切。而你呢,你后来又有过什么样的故事,才让你变得如此面目全非?
她絮絮叨叨地在电话的那端说着,我忽然听明白了一个事实,这事实摧毁了我最后的一点幻想。这三十年来,她从不曾关注过我,即使在分别后的最初几年,她也不曾,她不知道我去读高中,不知道我考上大学,而现在她的来访,也不过为着她最现实的一件事,如果没有孩子的工作,她是否会想起我?我终于把热情都冷了下来,在她提出一个过份的要求后结束了谈话。
三十年前,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,三十年后,我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。我为此的伤心,不知道是可以归结到我的矫情,还是可以归结到什么别的理由。
忽然害怕见面,我知道我再不能伸出双臂,毫不犹豫地拥抱她,我不能把那个美好的影子附在她身上,青春不再,美好不再,我双臂里的热情死在兴冲冲的路上。
那就淡淡地说声“你好”吧。
如果非见不可的话。